小罗伯特·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 Jr.）于2019年6月访问萨摩亚时，萨摩亚正处于危机的边缘。

　　一年前，在一种制备不当的疫苗导致两名婴儿死亡后，政府暂停了麻疹疫苗接种。虽然疫苗接种在几个月后恢复了，但许多父母并不相信疫苗是安全的，这使得成千上万的最小的孩子无法抵御这种高度传染性疾病，因为它在全球范围内重新抬头。

　　由于萨摩亚不到三分之一的婴儿接种了疫苗，专家和官员担心这个太平洋岛国。但肯尼迪看到了机会。

　　时任反疫苗非营利组织“儿童健康防御”（Children’s Health Defense）主席的肯尼迪后来在网上回忆说，萨摩亚“政府官员，包括总理，都好奇地想要衡量疫苗带来的‘自然实验’后的健康结果。”不管这个想法是从哪里来的，肯尼迪很快就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实现它的方法。

　　这是他长期以来在国内倡导的一个观点的温和版本——疫苗的安全性已经得到了科学共识的证实，但需要在这种依赖于大量儿童不接种疫苗的试验中进一步研究。在一位著名的卫生信息学专家的陪同下，肯尼迪于2019年访问了萨摩亚，向总理和卫生部推销一个信息系统，该系统将跟踪包括疫苗在内的医疗干预措施对该国20万公民的影响。

　　肯尼迪访问几个月后，萨摩亚未接种疫苗的婴儿怎么办的问题得到了解答。麻疹疫情席卷全国，导致数千人患病，83人死亡，其中大多数是儿童。当麻疹肆虐时，肯尼迪一直与该岛保持联系，写信给总理，提出对疫苗的担忧，并为当地一名反疫苗活动家提供医疗指导，该活动家发布了有关疫苗接种运动的虚假声明，并推广未经证实的替代疗法。

　　自从唐纳德·特朗普总统宣布提名肯尼迪为卫生与公共服务部部长以来，肯尼迪在萨摩亚的时间和在那里的影响受到了重新审视。在这个职位上，肯尼迪将监督美国的公共卫生政策和项目，包括与疫苗有关的政策和项目，目前儿童疫苗接种率正在下降，禽流感等新出现的疾病的威胁正在增加。肯尼迪在特朗普过渡团队中的发言人拒绝回答有关肯尼迪访问萨摩亚的问题。

　　肯尼迪没有回复记者的置评请求，他一再否认对萨摩亚的疫情及其后果负有任何责任。“我与萨摩亚人不接种疫苗无关，”肯尼迪在2021年为2023年的纪录片《注射手臂》（Shot in the Arm）接受采访时说。2021年，他告诉《萨摩亚观察家报》，他和总理在访问期间就疫苗问题进行了“有限的”讨论。

　　在2023年接受NBC新闻采访时，他还质疑麻疹是否导致了大量死亡，称这是一个“非常有争议的假设”。

　　当然，肯尼迪在这场危机中扮演的角色是复杂的，他萨摩亚之行的一些细节仍不清楚。但对政府官员、国际公共卫生专家和当地反疫苗活动人士的采访——以及当时媒体报道和对社交媒体帖子、博客和播客的评论——表明，肯尼迪和他的非营利组织试图利用最初的疫苗事故来宣传可能导致生命损失的反疫苗错误信息。

　　费城儿童医院疫苗教育中心主任、轮状病毒疫苗的共同发明者保罗·奥菲特博士说：“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当免疫率降到麻疹等高度传染性疾病的足够低时，麻疹就会卷土重来。”奥菲特说，肯尼迪退后一步，让这样一个“自然实验”展开的冲动，让孩子们面临更大的风险，“我想象不出比这更不道德、更残酷的事情了。”

　　纽约大学格罗斯曼医学院（Grossman School of Medicine）的医学伦理学教授亚瑟·卡普兰（Arthur Caplan）称，研究暂停接种疫苗结果的计划“充其量是不负责任的”。

　　“你不能去一个小国说，‘哦，好吧，你们没有接种麻疹疫苗。让我们把它变成一项研究，看看它是否有帮助。”卡普兰说。“我们知道它有帮助。”

　　2018年7月，萨摩亚萨瓦伊岛两名婴儿在数小时内相继死亡，消息迅速传播开来。

　　时任联合国驻萨摩亚协调员的西蒙娜·马里内斯库（Simona Marinescu）说，“萨摩亚是个小地方，所以没有这样的故事不会在几秒钟、几分钟内传遍世界各地。”“想象一下有多震惊。”

　　萨摩亚的医疗保健系统已经捉襟见肘。医生和护士越来越短缺，其中许多人出国寻找机会，农村地区经常得不到服务。缺乏机会和教育，再加上政府的自满，导致疫苗接种率在过去十年中有所下降。7月的死亡事件完全阻止了他们。

　　卫生部立即暂停了疫苗接种计划，并召回了所有麻疹、腮腺炎和风疹疫苗。当时的总理图伊拉埃帕·塞莱莱·马里埃莱戈伊（Tuilaepa Sailele Malielegaoi）在Facebook上宣布对死亡事件进行调查，他对悲伤的父母表示同情，并暗示他的孙子也被疫苗打伤，这是反疫苗组织抓住的一个细节。

　　在萨摩亚人等待官方答案的同时，这些活动人士填补了这个真空。不到一周，德克萨斯州知情同意行动网络（Informed Consent Action Network）的负责人德尔·比格特里（Del Bigtree）就把婴儿的死亡变成了社交媒体内容。知情同意行动网络是肯尼迪的非营利组织的合作伙伴组织。他的团队制作了一段两分钟的视频，配上一段忧郁的钢琴曲，将萨摩亚的悲剧与有关麻疹疫苗的虚假声明联系起来，并宣传了儿童健康防御电影“Vaxxed”。

　　Bigtree在2018年7月12日的网络节目《the Highwire》中说：“这段视频的点击量高达17.4万次，而且还在攀升。”与你认识的每个人分享。这就是我们改变世界的方式。”

　　肯尼迪的儿童健康保护组织也在其Facebook页面上发布了有关死亡的消息，暗示这是疫苗不安全的证据。

　　真相慢慢浮出水面，牵连到两个护士。据警方称，Luse Emo Tauvale没有检查一瓶过期麻醉剂上的标签，并错误地将其用于混合疫苗，然后给一名1岁的女孩注射，该女孩不久后死亡。当另一位母亲看到这种反应后，反对让她的儿子接种疫苗时，护士经理Leutogi Te 'o说服她继续接种。特奥不顾其他护士的警告，制作了一种新的疫苗混合物，从有毒的那批疫苗中又注射了一针。第二个孩子和第一个孩子一样快就死了。两名护士在死亡事件发生一个月后被捕。他们承认犯有过失杀人罪，并于2019年被判处五年监禁。

　　在护士被捕很久之后，肯尼迪的儿童健康保护组织继续公开质疑婴儿的死因。“需要疫苗安全科学，”一条帖子写道。

　　在停止疫苗项目大约10个月后，萨摩亚又重新启动了该项目。

　　萨摩亚卫生总干事纳塞里（Take Naseri）博士当时说，“我们必须做很多追赶工作。”

　　但家长们并不急于排队。埃德温·塔马塞塞（Edwin Tamasese）是一位可持续发展的农民和企业家，他站出来表达了他们的怀疑，并在国际上被称为萨摩亚疫苗耐药性的代言人。塔马塞塞通常对西医持批评态度；免疫系统自身无法控制的疾病可以用维生素A和C来治疗，对于更严重的疾病，他求助于草药疗法，比如从他自己的农场采来的木瓜叶提取物。他在Facebook上分享了这些想法和其他想法，以及反疫苗内容，包括儿童健康防御组织关于疫苗危险的文章和视频。Tamasese在支持疫苗的页面上与美国用户争论，但直到两个婴儿的死亡，他才成为一个主要的影响者。

　　2018年，他在一个Facebook论坛上发帖说：“最近，为我的小国家接种疫苗成为了一些国际媒体的话题，正因为如此，我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更深入的研究。”他还附上了一张他6个月大的女儿的疫苗接种记录照片，除了出生时接种的乙型肝炎疫苗外，照片上什么也没有，他说他本想预防这种疫苗。“我们是否错过了探索更安全、更有效的疫苗替代方案的机会？”

　　次年4月，塔马塞塞参加了美国国务院举办的一个专业交流项目，并在一次政府活动中会见了当时的萨摩亚总理马里埃莱戈伊。马利埃莱戈伊本月通过电子邮件回复了问题，据他说，塔马塞塞向他谈到了儿童健康防御组织，并提出肯尼迪可以来萨摩亚讨论“疫苗的深层次问题”。目前尚不清楚塔马塞塞当时是否认识肯尼迪，也不清楚他是如何认识肯尼迪的。

　　肯尼迪接受了邀请，6月1日，他和妻子、演员谢丽尔·海恩斯出席了正式的独立日庆祝活动。肯尼迪此行的其余部分不那么公开。当时他在Instagram上发布的照片显示，肯尼迪参观教堂，和一群孩子在海滩上玩耍，在海里抓海星。

　　据卫生总干事纳塞里说，政府官员在一个度假胜地为肯尼迪安排了一次晚宴。纳塞里说，他在那里与肯尼迪进行了简短的交谈，肯尼迪也认为疫苗并不安全。纳塞里说，他告诉肯尼迪，疫苗解决了该国大部分传染病问题，“我们不想阻止这一点。”

　　肯尼迪并不是唯一参加晚宴的人。他带来了儿童健康保护组织（Children’s Health Defense）的新任首席信息官迈克尔·格雷文（Michael Graven）博士。格雷文是一位备受赞誉的新生儿学家，以创建跟踪和改善世界上最贫穷国家健康状况的信息系统而闻名。

　　2012年，Graven与人合写了一封信，主张建立综合卫生系统，以更好地评估疫苗影响、不良事件和安全监测。

　　2019年，格雷文正在分析一项研究的数据，该研究将于2020年由两位著名的反疫苗活动家——科学家詹姆斯·莱昂斯-韦勒和俄勒冈州儿科医生保罗·托马斯发表，后者的执照将在同年被暂停——部分原因是他未能为患者接种充分的疫苗——两年后自愿放弃。

　　比较托马斯病人的健康结果，研究得出结论，在他的诊所里，未接种疫苗的孩子比接种疫苗的孩子更健康。一年后，一项调查“提出了几个方法上的问题，并证实结论没有得到强有力的科学数据的支持”，论文被撤回。

　　像托马斯和其他疫苗怀疑论者一样，肯尼迪已经彻底否定了表明儿童疫苗是安全的科学研究。相反，他接受了一种不科学的理论，即儿童疫苗中的某些成分或机制一定是儿童慢性疾病（从过敏到自闭症）的罪魁祸首。

　　肯尼迪在2023年出版了一本关于这个话题的书，《Vax-Unvax：让科学说话》（Vax-Unvax: Let the Science speaks），他在书中认为，接种疫苗的儿童比未接种疫苗的儿童更健康，他所依据的研究，比如2020年的研究，被科学家批评为方法上有缺陷，或者在某些情况下被撤回。

　　目前尚不清楚于2022年去世的格雷文是如何认识儿童健康保护组织的，也不清楚他为什么在一年后就离开了。据他的遗孀、他的兄弟和一位接受NBC新闻采访的同事说，他并不反对接种疫苗。他的兄弟肯德尔·格雷文（Kendall Graven）也是一名医生，他说格雷文希望让肯尼迪明白，反疫苗支持者经常误解数据。肯德尔·格雷文说，肯尼迪“对安全疫苗的概念只是略微开放，尽管迈克做出了努力”，并补充说，“他没有和我们讨论萨摩亚灾难，只是说这是一个疫苗可以预防的悲剧。”

　　儿童健康保护组织最终并没有为萨摩亚建立一个健康信息系统。前总理马里埃莱戈伊说，他没有被肯尼迪的访问所动摇。“我对他的想法不感兴趣——他不是医生，”他告诉NBC新闻。“我们的医学专家对我来说更可信。”

　　儿童健康保护协会主席玛丽·霍兰德（Mary Holland）拒绝了采访请求。她回答了一系列问题，并附上了一篇文章的链接，该文章驳斥了将萨摩亚疫苗覆盖率低归咎于肯尼迪的新闻报道。

　　Tamasese拒绝接受本文的采访，他在Facebook的一篇帖子中说，NBC新闻“显然会歪曲我说的话，试图阻止RFKj在美国领导NIH。”塔马塞塞在Facebook上直接发消息说，纳塞里拒绝了儿童健康保护组织提供的数据系统。纳塞里说他不记得有这样的提议。

　　肯尼迪在2021年对《萨摩亚观察家报》说：“我认为存在一些制度性阻力。”“萨摩亚发生了麻疹疫情，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关闭了。”

　　首例麻疹病例于2019年9月报告，可能是由一名乘客在从新西兰奥克兰飞往萨摩亚乌波卢岛的航班上感染的。10月，疫情正式爆发，到11月，全国进入紧急状态。萨摩亚关闭了学校，禁止儿童进入公共场所，并规定劝阻或阻止人们接种疫苗是非法的。房子外面的红旗表明里面有需要接种疫苗的孩子。萨摩亚官员表示，未接种疫苗的儿童占死亡人数的大部分。

　　11月19日，在死亡人数接近20人的时候，肯尼迪给马利埃莱戈伊写了一封信，毫无根据地表示，这场危机不是由低疫苗接种率造成的，而是由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造成的，包括无效或有缺陷的疫苗，以及新接种疫苗的儿童将病毒“传播”给未接种疫苗的儿童。

　　当萨摩亚官员似乎无视他的信时，根据澳大利亚反疫苗组织发布的截图，肯尼迪在Facebook上公开重申了这一说法，并称政府的回应“可疑”。

　　与此同时，医院人满为患。12月，在数十名儿童死亡的情况下，萨摩亚发起了一场大规模的疫苗运动，并通过了一项法律，要求学童接种疫苗。全球卫生组织和远近国家都派出了工作人员和援助。世界卫生组织在Facebook上购买了鼓励太平洋地区接种疫苗的广告。新西兰人送来了儿童大小的棺材，以满足需求。

　　塔马塞塞说，大约在那个时候，肯尼迪又出现了。

　　塔马塞塞在2023年发布在澳大利亚反疫苗活动人士Instagram上的一段视频中回忆道，肯尼迪给他打了电话。“他说：‘萨摩亚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孩子们要死了？’”

　　塔马塞塞告诉肯尼迪他的观点：孩子们不是死于麻疹，而是死于他们接受的治疗。他说肯尼迪提供了帮助。

　　“他组织了一组医生，”塔马塞塞这样评价肯尼迪。“这个团队有五名医生和科学家，他们和我一起工作。所以他们就像是医生，负责监测和开处方，而我所要做的就是出去汇报。”

　　Tamasese说，他相信麻疹爆发可以用他用来治疗大多数其他疾病的维生素A和C来治疗，当患病儿童的父母开始向他寻求帮助时，他感到有必要进行干预。Tamasese说，肯尼迪团队的成员——包括俄勒冈州的儿科医生托马斯和来自俄克拉荷马州的反疫苗医生吉姆·米汉（Jim Meehan），以及儿童健康防御活动的演讲者——远程建议他服用维生素治疗：每3小时在四分之一杯水中加入1000毫克维生素C。“这将拯救你的孩子，”塔马塞塞说，并在Facebook上发布了这项协议。

　　2022年，塔马塞塞在Substack上的一篇评论中讲述了同样的故事，他说肯尼迪团队的一名医生让他去拿一瓶疫苗，这样他就可以回到美国进行分析，但他没有这样做。他说：“每瓶疫苗周围的安全措施都很严密。”

　　托马斯没有回应采访请求。米汉于2024年去世。他说，塔马塞塞开始治疗岛上的儿童，在他们父母的要求下，他一度给几名入院的儿童服用维生素。塔马塞塞在Facebook上声称，他治疗的孩子们“活了下来，茁壮成长”。

　　他在Facebook上写道：“然而，我们的部门仍在杀戮。”“他们什么时候会醒来？”还要死多少人？”

　　澳大利亚和美国的反疫苗活动人士称Tamasese为英雄，并组织了维生素运动，以便他能治疗更多的儿童。与此同时，萨摩亚官员恳求反对接种疫苗的人不要插手。塔马塞塞去年12月因煽动反对政府命令被捕。

　　政府通讯部长Afamasaga Rico Tupai在接受BBC采访时表示：“我们有一些孩子在最后一搏来到医院后去世，然后我们发现反疫苗的信息已经传到了他们的家人那里，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把这些孩子留在家里。”

　　塔马塞塞被捕后坐在警车后座的照片在美国反疫苗页面上疯传，并配上了#FreeEdwin的标签。几天后，他被释放，条件是他停止发布有关疫情的帖子，交出旅行证件，并每周向警方报告一次。

　　在强制性挨家挨户疫苗接种运动开始六周后，95%的萨摩亚儿童接种了疫苗。学校重新开学，国际紧急医疗队离开。

　　萨摩亚官员在2020年1月记录了最后一例麻疹相关死亡病例。那年，由于缺乏证据，对塔马塞塞的指控被撤销。

　　肯尼迪将把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迫在眉睫的威胁上，那就是流感大流行。他对萨摩亚疫情的反应预示了他在美国应对Covid-19的方法——一种以错误信息、破坏疫苗、宣传阴谋论和未经证实的替代疗法为特征的方法。

　　肯尼迪从未承认麻疹在萨摩亚造成的损害，并继续宣扬有关死亡的阴谋论。“萨摩亚没有人死于麻疹，”他在8月份告诉一位采访者。“他们死于一种不好的疫苗。”

　　毫无疑问，这个问题将在下周三参议院财政委员会举行的肯尼迪确认听证会上被提及。肯尼迪花了数周的时间与参议员会面，为听证会做准备，据报道，许多参议员都被他的说法所动摇，他声称他不是试图取消疫苗，而是研究它们的安全性。

　　“他告诉我，他不反对疫苗，”德克萨斯州共和党参议员约翰·科宁（John Cornyn）本月对记者说。“他支持疫苗安全，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合理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