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光影与镣铐的夹缝中，总有人以镜头为利刃劈开黑暗。伊朗导演贾法尔·帕纳希用二十年禁拍令下的 clandestine filmmaking，书写着当代电影史最悲壮的作者论——当强权勒令沉默，他便让摄影机在出租车方向盘后苏醒，在客厅手机镜头里重生，在囚徒的集体记忆间燃烧。这位带着脚镣起舞的影像哲人，以《这不是一部电影》颠覆定义，用《出租车》驶过审查迷雾，新作《只是场意外》更在绝食抗争获释后，将监狱伤痕淬炼成悬疑寓言。如今他手握戛纳金棕榈穿越铁幕，却依然选择回归故土，如同他镜头里永不低头的普通人：不扮演英雄，不布道说教，只固执地追问“如果黑暗是既存事实，那么记录黑暗本身即是光明”。

　　纽约（美联社）——伊朗导演贾法尔·帕纳希遭遇过监禁、禁足、软禁，以及长达二十年的电影禁拍令。然而，帕纳希从未停止创作。他的众多作品堪称本世纪最伟大的影像诗篇。

　　世人谓之勇者，帕纳希却淡然处之。

　　“我的困境在于被禁止拍电影，而我必须拍电影，就这么简单，”帕纳希说，“不必标榜为大众、为人民、为国家创作——我只是在寻找继续拍电影的方式。”

　　“我寻找解法，并且找到了。”

　　自2009年首次入狱以来，帕纳希的确找到了惊心动魄的创作路径：《出租车》（2015）大部分场景在车厢内完成，他亲自担任司机；《这不是一部电影》（2011）在客厅用iPhone拍摄完成。

　　为躲避当局，65岁的帕纳希常需远程指导拍摄，或几乎每日更换场地。最新作品《只是场意外》是他在七个月监禁后秘密拍摄的——这场囚禁直至2023年他进行绝食抗议才告终结。影片灵感来源于狱友们的真实经历，本周将在美国上映。

　　★★★★

　　在这部充满痛感的复仇惊悚片中，刚出狱的主人公在德黑兰街头认出疑似当年刑讯逼供的审讯官。但由于当年受审时双眼被蒙（与帕纳希本人经历相同），他无法完全确认。将嫌疑人捆绑塞进货车后，他载着其他前狱友共同裁决该如何处置。

　　“在埃文监狱里，我终究是个特殊存在，”帕纳希在曼哈顿接受专访时通过翻译表示，“有人绝食二三十天都无人知晓，而我只要两天不进食，全世界都会关注。”

　　尽管帕纳希早已是备受推崇的电影大师，但他缺席国际影坛已逾十五年。期间各大电影节常会为他保留空座，摆放着“贾法尔·帕纳希”的名牌。

　　2023年获释后，帕纳希的旅行禁令解除。他仍坚持地下创作《只是场意外》，拒绝向政府报审剧本。某次夜间拍摄时，未到场的剧组全员曾被警方拘留。

　　但时隔近二十年，帕纳希终于能携作品走向世界。五月戛纳电影节上，他捧起金棕榈奖杯时疾呼：“谁都没有权力规定我们该穿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电影即社会。”

　　当全球对审查制度的忧虑日益加深，帕纳希在海外受到英雄般的礼遇。纽约电影节因旅行禁令签证受阻推迟他的行程时，马丁·斯科塞斯仍盛赞他是当代最重要的电影作者之一。

　　但帕纳希拒绝英雄标签，更厌恶被定义为政治导演。于他而言，一切更纯粹。

　　“电影界常见人们为停止创作寻找借口，”帕纳希说，“而我始终坚信：我是电影人，必须拍电影，这是我的天赋人权。”

　　与其他在威权体制下创作的同行相似，帕纳希也冲击着奥斯卡规则。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要求最佳国际影片须由参赛国选送。如预料那般，伊朗未推荐《只是场意外》，最终由合拍方法国报送该片。

　　但帕纳希希望彻底摆脱政府介入：“参加戛纳、威尼斯等电影节毫无障碍，但涉及奥斯卡就不得不向政府乞求。”

　　即便如此，帕纳希仍拒绝流亡海外。他深爱祖国，清楚异乡生活非其所愿。当友人穆罕默德·拉索罗夫徒步逃离伊朗赴德定居时，帕纳希在夺得金棕榈次日便返回德黑兰。

　　“我的回归令民众欢欣，却让官员不悦，”帕纳希坦言，“当局沿用旧调指责我们是中情局和以色列间谍，但众多政治犯家属和独立影人为此欢欣鼓舞。”

　　2022年玛莎·阿米尼之死引爆反头巾法浪潮，当时身陷囹圄的帕纳希从中获得巨大灵感。《只是场意外》中多位女演员未佩戴头巾出镜。

　　“我无意进行道德训诫，只想引发思考，”帕纳希强调，“我想叩问未来，促使人们思索是否该以暴制暴。”

　　十岁初次接触相机时，帕纳希就为记录生活的魔力着迷，攒钱买下人生第一台摄影机。当同伴痴迷风景时，他始终钟情街头人文。“我发现自己永远在拍摄街道，”他回忆道。

　　数十载流转，帕纳希的创作内核始终未变。

　　“黑暗非我所创，问题在于制造黑暗的人，”帕纳希说，“我只是呈现现实。”

　　在纽约电影节上，帕纳希忆起童年时父亲的箴言，这句话至今烙印在心：“除了神明，你不该向任何人低头。”JAKE COYLE考尔自2013年起担任美联社影评人并报道电影产业，现驻纽约。twittermail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