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在战火与和平的夹缝中,每一个归家的灵魂都承载着破碎的故乡记忆。当以色列监狱的铁门开启,获释的巴勒斯坦人拖着20个月的伤痕回到加沙,迎接他们的不是劫后余生的欢庆,而是被炮火碾碎的故园与永诀的亲人之墓。45岁的医疗技师穆萨的故事,是千千万万战争幸存者的缩影——在囚笼中被迫缺席自己的家庭悲剧,在归途上被迫直面文明的废墟。这段由美联社记录的苦难叙事,不仅揭露了战争对普通人的双重绞杀,更让世界看见:当国际社会的停火协议墨迹未干,那些归家者颤抖的双手,正徒劳地试图拼凑早已随风消逝的故土回音。
【加沙地带代尔巴拉赫】历经20个月以色列监狱的煎熬获释时,穆罕默德·阿布·穆萨在喜悦中嗅到了不安的气息。
当这位45岁的医疗技师从运送巴勒斯坦被释放人员的巴士走下,与妻儿重逢的瞬间,他询问母亲去向时,弟弟躲闪的眼神让他的心猛然下沉。
家人最终扶他坐下,说出了残酷真相:他的母亲、妹妹阿雅及其子女、姨母姨父,早已在去年七月以色列对加沙中部避难所的轰炸中全部遇难。
随着停火协议生效,本周已有超过1800名在战争中被以军带走的巴勒斯坦人获释。以色列同时释放了近250名数十年来被定罪的巴勒斯坦囚犯,多数人回到西岸或流亡海外,少数人被送往加沙。
这些回到加沙的获释者,面对的是被以军轰炸摧毁的故土和支离破碎的家庭——他们在囚禁期间几乎完全隔绝于战争消息。
穆萨回忆周一获释场景时说,悲伤在众人下车前就已弥漫。有人从车窗向欢迎人群呼喊亲人名字,换来的往往是简短的答复:“愿主赐他们安息。”
穆萨的苦难始于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袭击后以色列发动的军事行动。
八天后,当他在纳赛尔医院值班时,空袭摧毁了他在汗尤尼斯的家。当时流传的视频显示,他和妻子拉万疯狂地在医院伤亡人员中寻找七岁的儿子优素福。“他卷发,白肤,漂亮得像天使”,拉万哭喊着。
最终找到的是孩子冰凉的遗体。一同逝去的还有穆萨兄弟的妻子和两名幼子。
随后的数月,穆萨日夜救治如潮水般涌来的伤者,他的家人与数百流离失所者一同栖身医院。2024年2月,以军包围医院要求撤离,拉万坚持与丈夫同行。在通过以军检查站时,穆萨被带往体育馆接受审讯,从此开始了与家人的漫长分离。
穆萨描述在以色列监狱遭受的持续虐待。与本周获释的其他加沙 detainees 一样,他从未被起诉。
审讯首日他就遭受棍棒拳脚相加,所有 detainees 被塑料扣束缚双手三天,禁水禁厕。“几乎所有人都失禁了”,他沉痛地说。
被转至以色列境内的Sde Teiman军事监狱后,每日要跪数小时不能动弹,“感觉脊梁都要断裂”。守卫时常拖人殴打,穆萨的肋骨就在某次毒打断裂。
转到内盖夫民用监狱后,殴打频率降低,但环境依然恶劣。几乎所有 detainees 感染疥疮,“人们靠着墙壁摩擦止痒”。尽管反复请求,狱方直到释放前数周才提供药膏。
床铺污秽,不允许更换衣物,伤口常常感染。洗衣时只能裸身裹毯,若被守卫发现便夺走毯子令其受冻。患病者求医无门,穆萨亲眼目睹同监者因结肠阻塞恶化而死亡。
“他们待我们如牲畜”,穆萨的声音带着颤抖。
针对穆萨的指控,以色列监狱管理局称未接到相关投诉,强调运作符合法律并保障 detainees 医疗权利。以军亦否认系统虐待指控,承诺调查具体投诉。
穆萨的遭遇与众多获释巴勒斯坦人陈述吻合。联合国报告指出战争期间至少75名巴勒斯坦人死于以色列拘押场所,称拘押条件构成酷刑。3月一名17岁少年在狱中饿死,尸检显示其患有结肠炎与严重疥疮。
跨越边境回到加沙的瞬间,“满目疮痍令人窒息”,穆萨说。
故乡汗尤尼斯已面目全非,整片街区被夷为平地。他与同车人徒劳地辨认着残垣断壁间的旧日地标。
巴士驶入纳赛尔医院,欢庆人群中不见妻儿身影。穆萨焦急询问同事,得知家人正在院内等候。当他向兄弟追问母亲下落时,对方避开了他的目光:“她就来。”
“他在欺骗我”,穆萨说。与妻儿团聚后他再次追问,终于得知母亲与妹妹阿雅早已遇难。
讲述至此,穆萨长时间沉默,泪水在嘶哑的声音中碎裂。他忆起母亲在2009年失去另一个儿子时的刚强:“她始终坚韧,只为不让我们垮掉。”
“若母亲能看到我出狱归来,这喜悦能否融化她克制的泪水?”
“我想她,想看她,想亲吻她的双手与额头。”泣不成声的呼唤,消散在加沙的风里。



